從小,我媽就很忙。
所以我幾乎是我兩個阿姨拉拔長大的。

其中一個是我的親阿姨、另一個和我沒有血緣關係,但她們對我都視如己出,就像親生媽媽一樣。
所以我常說:我很幸運,因為我擁有三個媽媽。

也因為如此,沒有血緣關係阿姨那邊的親戚,我都比照「媽媽」這邊的輩分辦理。
而且,和那邊親戚的感情,甚至比我爸媽這邊的親戚還要來得親密。

她的老家在台南。
但兄弟姊妹都在台北工作,只留下父母兩個老人家和小姪女住在台南的老家。
每年過年,我最大的期待,就是和大家夥一塊回台南過年。

台南的老家,在市區,不是印象中那種傳統的三合院。
但對在台北長大的孩子而言,這樣的房子,是特別的存在。

它是一棟三層樓高的獨棟的建築,整條街都是像這樣的矮房子緊緊相挨著。

門前是一片泥沙空地,幾個矮棚,搭成粗糙的停車場。
再往深處走去,還有一個小小的養雞場,養著幾隻土雞。
小時候,我還曾經被會飛的土雞追得哇哇大哭。

屋子裡一樓地板是深灰色水泥地,不用脫鞋,就可以滿屋子奔跑。

二樓是長型的格局,長長的走廊,旁邊是一間間房間,就像旅館那樣。
以前,我很害怕這道感覺深不見底的走廊,
總覺得在走廊深處,存在著什麼可怕的東西。

三樓是一間很大很大的和室,和室外是個佛堂,供奉著神明和祖先。

記憶中的阿公阿嬤家,總是堆放著很多雜物。
每樣東西都舊舊的、佈滿歲月的痕跡。
兩個老人家非常的愛物惜物,無論什麼,只要還能用,就不會換新的。
或許是經歷過那樣貧乏的年代,讓他們更懂得珍惜物資的得來不易。

老家的門是一道拉門,很少上鎖。
每次一拉開門,大喊:阿公、阿嬤,我回來了~~~
就會有一股親切而且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......
很難形容,但,它總是伴隨著開心、溫暖的回憶暈染著。


每年除夕夜,我們會在坑坑疤疤的小茶几上煮上一鍋熱騰騰的火鍋,
大家七手八腳的丟下自己想吃的食物。

白茫茫的水蒸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冉冉上升......
似乎,這片白霧也想在它終於消失的那刻前,拼命感染這家子的幸福。

小孩向來不會乖乖的吃飯。
我們屋裡屋外亂竄,玩著自己發明的奇怪遊戲。

大人們坐在沙發上閒話家常...
每當他們壓低聲量,我就覺得他們是在說我們小孩的壞話。

然後,除夕夜的重頭戲發紅包時間到了。
頓時間,吉祥話縈繞整屋子,「恭喜發財」、「吉祥如意」...聲不絕於耳。
小孩子最喜歡過年,因為過年可以收紅包,那種開心的感覺,很單純。
那時候的我,喜歡的是那紙紅豔豔的吉祥,而不是裡頭白花花的鈔票。

當街頭巷尾響起劈哩啪啦的熱鬧鞭炮聲時,
大人們就會聚在牌桌上,開始他們睽違一年的方城戰。

這時小孩的選擇可就多了......

我們會在大人旁邊,另闢一個撲克牌、十八辣戰場。

有時,我們會圍在電視機前與紅白機的「超級瑪莉」、「魂斗羅」遊樂。
死掉就要換人,過關可以繼續。
我不是超級瑪莉第三關踩烏龜瘋狂補命強者,所以玩到這裡一定要換手。
但是魂斗羅的上上下下、左左右右、BA我打得比誰都快,31條命任我浪費。

還有一年,我們每個人都買了抽籤換獎品的盒子自己當老闆。
有戳洞洞,裡面裝著十塊、五塊不等的現金。
有撕籤然後搓一搓撕開,用籤裡的號碼換取魷魚絲、涼糕、螢光棒...不等的禮物。
但誰都沒有賺錢,因為賺來的錢,都貢獻在一張張被搓得爛爛的紙片裡了。


我們也會纏著沒來得及上牌桌的大人,開著車帶我們到處瞎逛。

在湯姆熊贏得的彩票,只夠我們一人換一支鉛筆。

夜晚海邊,用麻將尺打彈珠,嘴裡盡是可樂糖甜甜的滋味。

KTV裡面,踩在沙發上盡情嘶吼,那年,張學友剛唱紅了「吻別」。

釣蝦場裡,永遠都只有大人釣得到蝦;小孩的餌,總是在晃動兩下後不見。

延平戲院對面的乾意麵,是畢生難忘的美味宵夜;
小北街的海鮮粥,新鮮海產煮出一大碗甘甜;
米糕、碗粿、蝦仁飯、控肉飯、青草茶......
大包小包的台南小吃,讓飢腸轆轆的我們,大快朵頤。

只有過年,才能用"守歲"讓父母長命百歲的孝順名義,當成光明正大的熬夜藉口。
大人們的方城戰往往是通宵達旦的廝殺,小孩子的玩樂自然也不遑多讓。
我們為彼此守歲著,大家都要長命百歲,永遠像這樣,開開心心的聚在一起。

初一或初二,
我們會跳上車,踏上計畫好的「家族之旅」行程。

印象中大人很愛拜拜,
會不辭辛勞的到深山野嶺、荒郊野外參拜傳說中很靈驗的寺廟。

然後,大人也很愛吃海鮮,
小孩子老是希望這餐可以來頓麥當勞什麼的。

旅程很多時間是在車上,
我們常常在車上睡得不醒人事、一起床就嚷嚷著要尿尿。
我們也愛唱著不成調的歌曲,如果張惠妹聽到,一定會很想哭哭。
接成語、接詞、接歌遊戲,很白癡,那時候的我們卻玩得不亦樂乎!

小時候不懂,只覺得這樣的旅程很好玩,卻不知道其實很珍貴。

現在翻開舊照片,看到當年每個笑得好開心的熟悉臉孔,才深深感覺到,
一直以為還歷歷在目的事,已經成了「往事」。

阿公阿嬤那棟收藏無數快樂回憶的老家,在幾年前的都市變更計畫中,被政府徵收了。
他們搬到了幾公里以外的大廈裡。

而我們的童年,也隨著被廢棄的老家,一起埋葬在那裏。

是長大了、再也回不去了......

當我不再需要舉著頭仰望著感覺很高的大人時,
我知道,該是和童年告別的時候了。

我想起台南老家隔壁的雞蛋布丁,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布丁。
還有每到下午三、四點,就會推著車出來叫賣的豆花,冰冰涼涼、滑滑膩膩的暢快滋味。

嘿!活在童年回憶裡頭的那些人、那些事,你們,現在好嗎?


現在的我們,每到過年,還是會有「家族之旅」的計畫。

今年,我們去了日月潭、新化的大坑農場,還住了台南長榮桂冠。

我們在台南的街頭亂晃,最後,還是衝去了湯姆熊。
姨丈跟著我們踩著湯姆熊的樓梯,感嘆的說:

「那時候妳們都小小的,一直吵著要來湯姆熊。現在妳們都長這麼大了,還是要來湯姆熊。」

我笑了。
很多事情,儘管長大了,還是永遠不會改變的。
是這樣吧!?


只是,看著大人們日益花白的頭髮、阿公阿嬤佇著拐杖的身影......
總覺得,長大有什麼好?

他們用流逝的青春,挹注我們成長,然後呢......
光陰瀟灑的流過,寫下美好的故事,卻留下現實的殘忍。

幾年前,阿公還常扯著大嗓門洪量的說話,
現在的他,聲音沙啞的連說話都很辛苦。
他愛騎著車四處亂晃。
以前回台南,他都會幫我買我最愛的"豆標"當早餐,然後用棉被蓋著等我起床。
他說,這樣才不會冷掉。
但現在老化的膝蓋,讓他得倚著一根拐杖走路。

阿嬤身體本來就不太好。
之前還得靠著助行器亦步亦趨的走路。
現在好些,已經能靠一根四腳的拐杖慢慢的走了。
我們離開時,她笑著叮囑我們路上小心、下次再來,
我看到她嘴裡的牙,只剩下兩顆孤伶伶的站著。

其實我很害怕,很害怕有一天上天會帶走我珍愛的寶貝們。

雖然知道生、老、病、死是人生必經的歷程,
但對於離別,還是拼了命的想逆天而行。

然而,我能做的,畢竟也只能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時光。
不管如何,排除萬難也要和大家在一起,貪婪的記住每一刻幸福的回憶。

台南,我第二個故鄉。

我愛那裡灑著燦爛陽光的溫暖天氣。
我愛那裡道地美味的小吃。
我愛那裡溫暖濃厚的人情味。
我愛那裡刻劃著回憶的那些人、那些往事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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